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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迅最后一天:請內山完造為其尋醫,死前寫作的右手兩指頭已發紫
2024/04/16

她想去抱住他以給他一些安慰,可他蜷曲著手抱腿的這個姿勢,她從哪個方向都無法真正抱住他。

那一刻,許廣平心里感覺到了巨大的悲涼,她聽見魯迅的心跳越來越快,她心里害怕極了。在《最后的一天》里,她在寫到這部分時說:

「在精神上雖然我分擔他的病苦,但在肉體上,是他獨自擔受一切的磨難。他的心臟跳動得很快,咚咚的聲響,我在旁邊也聽得十分清澈。」

學醫出身的魯迅在天快亮時用左手按了右手的脈門,他大概估算了自己此時的心跳,而后,他又迅速雙手抱腿蜷縮著。

此時的魯迅意識依舊非常清醒,很顯然,劇烈的疼痛并沒有完全摧毀他。他清楚地交代許廣平讓他七點去托內山先生打電話請醫生。

18日早上六點,許廣平匆匆盥洗起來,六點半左右就預備去找內山先生。

這里的「內山先生」,是魯迅一生最好的外國人朋友:日本內山書店的老闆內山完造。自1927年兩人相識以來,他們就建立了良好的友誼。1929年時,內山完造甚至干脆把書店遷移至了施高塔路11號,這里離魯迅的住所非常近。

內山完造和內山書店之所以一直能得魯迅信任,是因為內山書店在特殊時期一直在幫助售賣進步書籍。而內山夫婦本身又是信仰基督教,所以他們很自然地反對日本對中國的侵略。

更為重要的是,內山完造給了魯迅非常多的幫助,魯迅重病期間往來魯迅居所治病的須藤醫生便是內山完造幫忙找的。這也是魯迅病重后,要許廣平找內山完造電話請醫的原因。

許廣平正準備出門時,魯迅卻讓她等一下,她愣了一下后反應過來了:他是要和往常一樣寫一張便條。

魯迅支撐著坐到書桌前時,許廣平注意到,他的眉頭擰到了一塊。要了紙筆、戴上眼鏡后準備寫便條時的魯迅一直不停地氣喘。許廣平見了忙說:「不要寫了,我親口托請內山先生就好。」

可一向做事極其嚴謹的魯迅怎會肯干?他固執地抓著筆,努力在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字,可僅寫了一個字后他便劇烈咳喘起來了。許廣平一邊輕拍一邊再次提議道:「別寫了!」魯迅并不答,而且看起來很不高興,許廣平當即便不再說話了。

勉強開始寫后,魯迅不斷地寫錯字,于是當天的那張便條上的字便成了「每個字改正又改正」。許廣平的眼里噙滿了淚水,她心疼地再次要求他別寫了:「剩下的由我口說就好了!」

魯迅聽了這話當即便滿臉怒容,他放下筆嘆了一口氣后,便再次拿起筆續寫了。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于湊成了那個便條。這張條子,便是魯迅一生的遺墨。

許廣平拿著便條到達書店時,書店還沒有開門,于是她便只得急急地到了內山先生的寓所去。匆忙托了他后,許廣平便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。

魯迅與內山完造等

拿到那張便條后的內山完造只看了一眼便條便立馬緊張起來了,便條上滿是被涂改的字跡,他意識到:「魯迅情況不妙」。打完電話再三囑咐完后,他便匆匆地趕到了魯迅的住所。

內山完造趕到后親手喂魯迅吃了藥,之后,他又親自替他按摩背脊緩解他的痛苦。魯迅的疼痛緩解一些后便對內山完造道:「我苦得很啊!」一旁的許廣平和內山聽了心里都難受極了。

不久后,須藤醫生來了,他給魯迅注射完后,又急忙讓許廣平給魯迅準備熱水袋暖腳。許廣平此時才留意到:魯迅的手腳都是冰涼的,且右手兩個指甲已經發紫了。

許廣平後來在回憶中推測說:「手指甲發紫大約是血壓變態的緣故」。

當時的她顯然并不知道,魯迅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發紫,實與他寫作時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長期按壓有關。長期的提筆寫作,早已經讓他右手的兩個手指甲下的血管異常了。

魯迅一生創作了700多萬字的作品,須知,700多萬字全是靠他右手一筆一劃地寫就。

許廣平沒有留意到的細節,作為醫生的須藤卻留意到了。他看著魯迅的右手長嘆了一口氣,許廣平見了心下立馬緊張了,她後來寫到:「我見醫生很注意看他的手指,心想這回是很不平常而更嚴重了。」

魯迅好一些后便要求坐回他寫字桌前的椅子上,對啊,這張椅子是他創作的地方,這也是他的戰場,他用來喚醒麻木國人、同敵人戰斗的地方。這里,無疑是他最喜歡的地方。

可寫字桌前的椅子畢竟不適合病人休息,在許廣平的要求下,他終于換到了躺椅上坐著。

18日早八點時,魯迅訂的報紙到了。于是,他問許廣平道:「報上有什麼事體?」許廣平顯然不想魯迅在這種時候看報紙,于是她道:「沒有什麼,只有《譯文》的廣告。」

答完后,見魯迅似還有想問的,許廣平便道:「你翻譯的《死魂靈》登出來了,在頭一篇上。《作家》和《中流》的廣告還沒有。」

魯迅譯作《死魂靈》

許廣平之所以會提到「廣告」,是因為她太清楚魯迅了,他平日看報紙時往往對各種罵他的文章不那麼上心,但對于什麼書的廣告他卻非常在意。

魯迅之所以如此著急這些新出書籍的廣告,是因為這些進步書籍作者都是他的后輩,很多還是經他提攜的作者,可因為尚未有大的名氣,他們的書在出版時總是面臨各種問題。

許廣平始終記得,每次進步書籍被出版的廣告出來時,魯迅都會非常激動,他的歡快程度甚至和自己印好了一本好書出版一樣。倘若原定出版的書沒有廣告出來,魯迅便會非常著急,他甚至會虛擬出種種變故,直至廣告出來或刊物到手才放心。

當天,聽到「《作家》和《中流》的廣告還沒有」這句話后,魯迅便用命令的口吻對許廣平說到:「報紙把我,眼鏡拿來。」

許廣平知道這下她阻止不了魯迅看報紙了,但她也有辦法,她只把有廣告的一張報紙給了他。拿到報紙后,魯迅便一邊喘息一面細看《譯文》廣告。

魯迅端著報紙看的當口,許廣平心里一直擔憂著,她知道只要拿到文字性的東西,魯迅的腦子便會高負荷運轉,這顯然是養病的大忌。

最讓許廣平不能接受的是:在這種苦惱狀況下,他還在記掛著別人。這種種,是許廣平自己絕不可能做到的。所以,後來她在回憶起這段時哀嘆道:「這,我沒有了解他,我不配崇仰他。」

許廣平口中「她不配崇仰」的魯迅,一生都在為國家、民族、國民「診脈」。只是,他之診脈方式乃是靠文筆。這個被梁實秋痛罵「只會破不會立」,即只會診病不會開方子的魯迅,即便在梁實秋等反對者眼里,也是極有骨氣,極其愛國民的存在。

也因為有骨氣且深愛國民,所以,他才能罵到點上。他曾在目睹國民之麻木時痛罵道:「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,用瞞用騙,造出奇怪的逃路來,自以為正路。在這路上,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、懶惰而有巧滑。」

在《吶喊》里,恨鐵不成鋼的魯迅這樣罵麻木的國民:「凡是愚弱的國民,即使體格如何健全,如何茁壯,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。」

魯迅通過自己作品的人物,如祥林嫂、阿Q、孔乙己等,將中國的瘡口扒開給國人看,這種展示夠深刻、也夠有震懾力。魯迅的喚醒計劃喚醒了一部分人,他們中的一部分加入了魯迅的行列。

魯迅作品

這種種,自然讓魯迅感覺到了希望。可偏偏,在這個節骨眼上,他自己卻已病入膏肓。無疑,他并不甘心就此離開。

直到18號中午時,疼痛并未減輕的魯迅依舊想和死神做殊死搏斗。他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須藤醫生對許廣平說:「過了今天這一夜,再熬過明天,就好了。」他決定熬過去。

中午時,并沒有胃口的魯迅努力吃了大半杯牛奶,他知道:自己需要食物補充。

下午六點時,看護護士給魯迅注射和吸入酸素,氧氣。魯迅隱隱感覺自己似乎好了一些,于是過了一會他便問許廣平:「是不是牛奶來了?」得到肯定答復后他說:「給我吃一些。」

魯迅只能喝的下牛奶了,別的東西他都已吃不下。可即便是牛奶,他也已經不太吃得下去了,但他知道:太衰弱的話,他肯定會支持不住。于是,他再次努力喝了小半杯牛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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